每年的正月初一凌晨,当天五、六点钟也就刚麻麻亮的时候,村子里的那面两人抬的大锣就雄而浑厚地按时敲响了,催促人们集中,前往祖厅前的场地上谒祖、燃炮、祭神和上谱。一时间,静谧的黎明一下子像被煮开的一锅粥,爆竹长时间的一串接着一串的响,烟花在空中一颗接着一颗的绽,村人们在这热烈的氛围当中进一步感受到了春节喜庆,感到了新年开始第一天就有了这么一个红红火火,于是,互相说声新年好,人人脸上挂满笑,这就是每年正月初一的“出天荒”。
我不知“天荒”这样的字眼用在这里是否恰切,都是从老辈口里说而传来,并未见有相关资料确切文字记载。本来我想有可能为“方”,但想想肯定不是,还得是本人定性的“荒”字。因为“荒”即“荒野”,意指野外的意思,人们把拜年也叫做“出荒”,就是指走出家门,去到亲戚家拜年的时候要经过野外,在经过野外的途中讨个平安,出门吉利。“出荒”如果出得好,那么在整整新的一年都会兆示着平安和吉祥。从而推之,“天荒”应该是指天堂之野外,而天堂是人们向往和神住的地方,村里人供奉的,或者在人们的心目中敬重的神都在天堂。最重要的,村里的老祖宗灵魂肯定也在天堂。人们在相互间串亲访友拜年之前,应该先向天堂的祖宗和神拜个年,一来表示恭敬不忘祖宗不忘神,二来求得神和祖先继续保佑我们,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幸幸福福,体康发财,诸般顺利。然而天堂毕竟是人类虚拟心设的地方,天上人间,阴阳相隔,不可能通有途径和具体地址,所以向天堂的祖先和神的拜年仪式只能是设在祖厅的门外。而拜神和祖先的年一定要早,一定要赶在清晨黎明天亮之前,于是就有了天未放亮锣的敲响,有了赶早“出天荒”。
当然,居住在城里的人们不可能听到这种催众而又亲切的锣声的。城里的人五门杂姓,祖宗各有所属,不可能进行这种阵势的宗族亲人集会,顶多只能同一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相邀或者邂逅来到广场,燃些烟花,放些礼炮,以示吉庆。出天荒主要是指农村人风俗。鄱阳湖一带,此种风俗基本类似,不外乎燃炮、谒祖、祭神、上谱几个程序。疯燃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的烟炮后,村子上便有一个头人领着大家进入到祖厅,在列祖列宗的神龛牌位之前高声唱喏,领着大家上香和祈祷,向着历代的祖先叩首和膜拜。拜完了祖宗旋身而出,一路鞭炮地又去走向村里的神祠和土地庙,在那里又接着一番虔诚的燃炮和叩首,最后再返回到祖厅打开村谱,有当年生有儿子的报上生辰载入谱谍,娶了媳妇的也要上,但是女孩一般不会上。上谱的人家会给写谱的局人包上一个红包(有的村庄将这些红包作为一种村里集体收入),向所有在场的村人敬上些年糕和烟果,家里的女人则及时抬来一大桶早就用米糟和红枣鸡蛋煮好的糟水,一碗一碗的分送盛给大家,博得大家一声声祝贺。
几个程序当中,上谱算是最为重要环节。谱是记载村族的发展繁衍史,一句话,谱是记载村里各个古今人物的生卒详情,一些较有身份地位的人还要附上生平历史,附上照片,因此上谱的事情顶为重要,来不得半点虚假,必须真实,必须公正。同时上谱主要是上男丁,因为男人是发展和繁衍家族的根,生生死死,都会在本土,就是从外面娶进来的媳妇,都有改嫁和叛祖之可能。不过,现在也有不少村里上女儿的谱,原先以为,女生外向,女儿长大后反正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迟早会从村里的谱案上消失,后来有的村子认为这样做不妥,毕竟女儿身手流的也是本族祖宗父母身上的血,同样也是祖宗后裔,就是长大后嫁到别人家也还带有一个本族的姓氏,娘家的本姓永远改变不了。更何况,现在的计划生育抓得紧,有的人家还未生有儿子,承望女儿传宗接嗣,既然是这样,何必不上女儿的谱,倒不如将女儿的谱和儿孙的谱一样同样上得明明白白,待到女儿出嫁时再将女儿的谱消去,就像派出所里下户口转迁移那样。不过,有的地方还是不上女儿谱的,只有那些开明的村子才让女儿同样载进村谱的史册。
然而,相比于上谱,燃炮的过程倒是显得比较有些玄机。各村都会看到这种情况,正月初一的出天荒催聚锣一响,有的人便会早早地来到祖厅的屋前,等到村里其他的人一来,便即忙将手里的鞭炮点燃。看似轻描淡写,没有什么用意,然则实际上是想燃起村里出天荒时第一串鞭炮,就像拎龙灯时上马灯,伺机抢到头道祈福。接下来的燃炮放烟花,你也不难从中发现,那些有钱人家的炮仗是一串接着一串的放,且都是很长很大的,烟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燃,且都是几十百多元的。炮仗的响声炒油豆般的久久回响在田野,烟花璀璨和炸响在黎明的天空,既将春节的氛围进一步推向了新的欢度顶点,也使这些燃炮放烟花的人心态得到了极为炫耀和满足,感觉到自己在这个村里,真的是个富贵人家,鹤立鸡群,高高在上。而那些少钱的人家真的确实有些望尘莫及,只好自愧勿如,放两串不长的鞭炮,甚至就那么象征性的燃放一串。这个时候,村子里谁家有钱谁家没什么钱的差距就比较容易地显山露水的观瞧出来。但是有的人也不服气,便暗中较起劲来,于是每年的出天荒都不难看到一场赛富比赛。记得早些年我的大哥在家开了个小商店,自己家里做鞭炮,那么一大码堆的炮仗,竟在正月初一的清晨一下子就被村里的人抢了个精光,直到卖完了没货了,外面的爆竹声才算停止。这时祖厅前宽阔的场地上,已经是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样的爆竹屑。
出天荒除了燃炮和上谱,还有谒祖和祭神两个中间环节。谒祖反正各村都有自家的祖宗,祭神就显得有些五花八门各有所祭了。有的人敬奉关公,有的人敬奉屈原、赵王和杨戬合称为三神,有的人敬奉龟神或者某某菩萨,我村敬奉的却是樟树公公。那棵长在村前小河边的大樟树,想是因为百多年树龄年深和日久,被我村里封了神。每年的正月初一出天荒,都对它披红燃炮顶礼膜拜,就是平日里谁家要有个祸事或不吉,也会跑到这樟树公公面前焚香祷告,求保平安,消灾赐福。而樟树公公似乎也真的懂得人心意,也会温柔而轻轻地发出慈祥回响,用那长在苍老树干上的还算茂密的树叶发出簌簌声音,似乎在说:起来吧我的孩子,我会保佑你平安的。赐给你智慧,帮助你解难,并且一定会赐给你幸福的。
出天荒,一个鄱阳湖畔的农村风俗传统。这传统起源于古老的淳朴底蕴,至今仍被人传承,仍被人延续,乃至仍被人发扬,仍被人光大。尽管说燃放烟花礼炮的过程中有些人炫耀自己想表达富有,有点想压倒别人想出点风头不可取,但是不管怎么说,大年初一每年只有一个,又是新一年的开始日,谁人不想显摆显摆,争个人家刮目相看,争个吉利。平时间抽烟抽“庐山”“浔阳楼”的,这一天一定会换上“金圣”烟,至少是贵一点的“庐山”牌。更何况,现在的年轻人都大部分出去打工,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就是说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地挣钱,在这一日搞点铺张和浪费,也是无可非议。更重要的,通过这种出天荒,能够极大程度地隆重表达热闹春节之喜庆,大年初一的清晨一大早就出了这么一个红红火火的好“荒”,为新的一年日子奠定好了一个开场喜,也是心花怒放,踌躇满志,鼓人信心,浪费值得。